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怀念一个人散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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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忆是一条河流,我时常会顺流而下。

怀念一个人散文

乘着往事的船,在泛着白色波光的水面行驶,我会听到那由远及近缓缓而来的水声,潺潺宗宗,不绝于耳。在一片温暖昏黄的陈旧颜色里,一些往事,一些面孔慢慢浮现,如同刚刚初升湖面的黄色月亮,在微风里晕出破碎而模糊的轮廓,成了一幅简洁静曦的赭色水墨。

在支支呀呀的摇浆声中,泊在一条窄长的小街。街面不十分平整,可以看到时隐时现的辄印,水车经过时留下斑驳的水痕,街心两侧种满柔软的垂柳,在熏风里婀娜摇摆。柳树下有三五悠闲的老人坐在春光里闭目养神,他们抽着干咧呛人的旱烟,用一种很夸张的表情谈论着特别遥远的事情。老黄狗爬在旁边轻轻摆动头颅,看来回走过的王曹镇人,女人背了很小的孩子去河边洗衣,男人打着赤脚下田做活。拴在街上的牛甩着尾巴,偶尔发出两声慵懒的鸣叫。所有人都有隐士一般的自在和悠然,那是我记忆里永远保存的一片干净乐土。

我看到正对街心的那两扇木门,油漆的朱红颜色由于年代久远而变成陈旧的灰红,满是裂纹的斑驳门板已经看不出昔日的鲜艳。拾着青砖铺就的台阶而上,一声绵长嘶哑的响声过后,我推开这扇记忆之门,迎面扑来的是一股类似于糖果和酒香混杂的味道,这是一个院子的南屋,因为临街,所以被辟成一间杂货店,不甚明亮的屋里沿墙边摆了几节木质货柜,摆放了瓜子、麻糖、盐酱以及针头线脑、烟充笤帚之类的日常物品。靠近屋子东侧一角,有几只密封了的黑色酒缸,粗瓷表面散发出黑黝黝的光斑,上面红纸黑字写着大大的:“酒”字,出售散装的土酿枣杠子酒。一个细腿男人坐在轮椅上,低垂着头,嘴里拉出长长的口涎,想必正在梦里,听到门响,细腿男人激灵得抬起头,用手胡乱抹一把嘴角的口水,睁着惺忪的睡眼看我,然后露出笑容:星伢子来了。我怯怯叫了声:库舅。库舅便扳了一下细棍儿般的残腿说:你舅姥爷在家呢,进去吧。我便朝里面打开的一扇门走去。

撩开黑乎乎的油布门帘,眼前又出现一个小世界:迎面是一扇砖砌的影背墙,白色的墙芯画了争相怒放的梅花,绕过影背,穿过被扫得一尘不染的小院,就走到那两间砖土混合结构的正屋前,老式的木门上还贴了去年的春联,已经残缺脆裂褪尽了颜色,被风吹破的边缘在风里瑟瑟抖动。屋门两旁各种一颗石榴,长得不很茂盛的样子。推开门,里面就传来咿咿呀呀的戏曲段落,伴着偶有断续的电波。经过阴暗的堂屋,便看到光,光像白色的水银在屋里缓慢的流泻,细碎的尘屑在光照里飞舞,一个老人半仰在老式藤编椅子里,一个破旧的收音机被他放在耳边,里面一个女声正不紧不慢的唱个不停。随着演唱,老人头部在轻轻摇动,手指叩击着被磨得亮光的椅子扶手,一幅怡然自得的样子。我走到他跟前,轻轻拽了下他的衣角:舅姥爷。他直了直身子,用细瘦的大手抚住我的头:星来了?他的声音有一种微微的嘶哑。“嗯”,我回答。我看不见他的眼睛,只看到一幅茶黑色的方正的大眼镜。他的脸很瘦,显出一种不健康的黄色,嘴唇刀削一样的薄,有着某种金属般的坚定和古板。他仰坐在那里,身后一节枣红色的长条唐柜,墙上挂着一幅大的黑白照片,照片里是一坐一站两个年轻的士兵,他们穿着军装,昂首挺胸,显得威严而一身英气,虽然照片已然陈旧,但那年轻略带稚气的两张脸是那样明媚,那样灿烂,记录下他当年青春年少的样子,是个英俊无比、一腔热血的有志青年。他从前是一名士兵,在一次战斗中失去一只眼睛,后来退伍回来,在王曹这个小镇度过后半生漫长的岁月。我从来没见过我的舅老娘,她早早的过世,我只记得他们有个女儿,我的萍姨,是个不能自理的傻人,也与多年前就死了,剩下孤单单的他一人过活,形影相吊,好在他有政府的退休金,又把小院南屋租给残疾人杜金库开杂货店,生计倒是不愁,相反它比本镇其他老人多了份悠然,他每天早晨和黄昏都会到河边散步,其他时候都是在收拾它的小院或者半躺在藤椅里听戏。它不是爱说话的人,他总是习惯沉默。我去看他的时候,他也同我很少说话,偶尔会给我讲战争年代的往事,那些战火纷飞的旧事从他嘴里叙述出来显得平静,平淡,甚至有些磕磕绊绊。有时在他的叙述中会有大段的空白和沉默,空白间隙,他总习惯半仰着头,仿佛望向很遥远的地方,又好似陷入到无限的回忆,只是那时的我不可能明白他在想什么,只是觉得他的故事枯燥、乏味,远不如我收藏的.那些小人书好看。

当他终于听完哪一出咿咿呀呀、不紧不慢的折戏,我也开始坐在他身边打盹,他站起来,肥大的蓝色中山装更显出他的清瘦。他把我叫醒,通常会带我到细腿男人库舅那里转一圈,细腿男人库舅就会摇着轮椅,笑着给我拿我想要的东西,也无非是些麻塘瓜子之类的小吃,最奢侈的一次也不过是一把木质的军刀,一块五角钱,那把刀几乎伴了我整个打打杀杀的童年时光,直到小学五年级,那把刀才断掉了手柄,后来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。

他做得一手好饭,我最爱吃他做的羊肉面。手工擀的面不薄不厚,不软不硬,被他用刀细细切来,宽窄粗细,不差分毫。水开下面,放上事先调好羊肉陷汆熟,真是无比的美味阿!他也会坐在那里,喝上二杯枣杠子酒,有着浓浓枣香的酒下肚,他焦黄的脸就会显出难得血色,整个人也变得灵动起来。我就是从那时对于酒有了好奇:为何又苦又辣的酒在喝酒人的嘴里变得那样香甜?

他有时会带我在整个王曹镇转上一遭,这是个大镇子,可没有不认识他的,男女老少,都会和他打招呼,他便微笑着还礼,客套。那时我觉得他是个很有魅力的老人,他不像我满口粗话,动辄打人的爷爷,他和所有的村里的老头都不一样,他不紧不慢,言语和蔼,没有乡村老人常有的卑劣习气。他用细瘦而冰凉的大手牵着我穿过王曹镇的街角巷尾,我们没有什么语言,更多是长时间大片大片的沉默,有一次,他带我到镇子西边的一个水塘看人们捕鱼,那是一片美丽的水塘,岸上有黄牛、毛驴悠闲的吃草,塘边长出一片低矮的野芦苇,几个少年赤着身体在水中摸鱼,一个猛子下去,白亮的水花中显出他们黝黑的屁股。我看得十分高兴,久久不愿离开,他坐在岸边,眼睛看着对岸,眼神暗淡茫然,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不爱说话,尽管我知道他很喜欢我,而且我也从不讨厌他,我喜欢跟在他身后默默行走的感觉,我觉得他很孤独。后来母亲说:他的女儿,我的萍姨,一个傻女子,就死在那片水塘里。

72岁的那一年,他选择以自缢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,就在他两间土屋的门梁上。那时我已经不经常去王曹镇,母亲说,他其实早得绝症,只是他选择默默等待死亡的到来,当无法抵挡病魔的痛苦时,就上吊结束了自己的一生,没有亲人,没有遗嘱。细腿男人库舅一直住在他的小院里,过了些年,他也死于伤病,这所院子,后来归了谁,我就不得知了。现在的王曹,估计早已变了样子,那条载满柳树的长街,永远地铭刻在记忆中了。

对于他,我的舅姥爷,多年后,沉淀在我记忆中的,只剩下一些残缺不全的词句,比如:半仰的老人,茶色的眼镜、遥远的战争和老式的藤椅等,这些词句自由错落,在深夜里偶会想起,从嘴边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出来,就像古旧残损的瓷器碎片,散发出迷离而忧伤的光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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